新馬兄弟情?

《東方日報.文薈》
2013. 05.21


前兩天新加坡免費報紙Today刊登了篇評論文章,作者Bilveer Singh是南洋理工大學「國家安全卓越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也是新加坡國立大學副教授。標題〈新加坡承擔不起(cannot afford to)馬來西亞政治的進口〉,當然也可以翻譯成新加坡「經不起」、「無法負荷」、「承受不了」等委婉的說法。但通篇閱讀下來,可以發現這樣的委婉只在標題出現,內文的新加坡不再扮演承受不起的角色,而是一個優越的主人(host)。

58日及11日,旅新大馬人聚集在魚尾獅公園抗議選舉不公,事後21人被捕,幾位的工作準證和探訪準證如今已被吊銷。512日,新加坡社會工作者Jolovan Wham在芳林公園Speakers’ corner發起聲援馬來西亞人的集會( “Singaporeans in Solidarity with Malaysians”),吸引了上百人支持。有趣的是,這個仿效英國海德公園的演說角落理應讓人們隨性但負責地發言,卻早已定下「只有新加坡公民可發言、籌辦;永久居民可參與」的條例。意思是,占新加坡四分之一人口的外籍人士在這裡沒有發言權,甚至不能參與(這點Dr. Singh在文章中也用 “Strictly”來強調。)但當天現場還是有許多新加坡人現身聲援,令人感動,不少馬來西亞人則在旁扮演「觀察者」角色。

Speakers’ corner 都沒有外籍人士說話的份,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Singh開篇就表明立場:這三場集會「不應被鼓勵和縱容」,因為這會對兩國帶來嚴重的後果。他不僅譴責旅新馬來西亞人一邊享新加坡福利的同時觸犯該國法律,將自己國家的事帶來新加坡,而「損害了新加坡共和國和新加坡人的利益」;更甚的是,他也譴責聲援馬來西亞的新加坡人。他說:「新加坡人涉及馬來西亞政治(或反之)都只會帶來弊多於利。新加坡人必須銘記,我們不容許其他人以任何藉口干預我們的內政因此我們也不應該干預別人。」

Singh最後的結論是:如果有任何人要代表新加坡政府發言,這應是政府選出的官員代表的職責,而不是任何公眾集會的一般召集者。

看到這裡,我心一沉,不禁覺得新加坡政府奉行的「和諧」政策,自上而下深刻地在思想層面上影響了新加坡人。我認為,從Singh的言論可以發現他(以及許多支持他的看法的新加坡人)在三方面反映了社會的封閉。第一,人權和言論自由的剝奪。以法治國是必要的,但是不是所有政府制定的法律條規都是必要的,則必須經過人民的考驗。在新加坡生活,會發現不管在政府機構、學校單位、私人企業等,最公平且最有效率的一句回答就是:"It is against the rules”。挑戰法律,你就準備受到已制定好的懲罰。但是,有沒有人質疑過法律是否違反了人權?新加坡的集會法和公共秩序法讓新加坡更加「和諧」或更引起恐慌?「和平集會」通過和平手段訴求不公,試問從哪一方面損害了新加坡和新加坡人的利益?干擾了新加坡的秩序?這也是馬來西亞和平集會法需要被檢討的。

第二,國籍歧視。在演說角落舉辦聲援馬來西亞人活動的Jolovan是新加坡「移民經濟人權組織」(Humanitarian Organization for Migrant Economics, 簡稱HOME)的主要成員。這個NGO組織為外籍勞工在生活和工作上提供協助,也常常針對外籍勞工在新加坡受歧視及不公待遇作出訴求。新加坡531萬人口中,有149萬外籍人士(持有最低「工作準證」的占半數[1])。這麼多的人口其實並沒有到應有的保障,他們被邊緣化到新加坡社會最底層。在新加坡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許多外籍勞工的工作環境十分惡劣,工資少得可憐還被拖欠(他們的月入和新加坡人平均收入相差千萬里),而新加坡社會普遍的排外心理也把他們的需求拒於門外。半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外籍巴士司機罷工事件[2]在在顯示政府強硬壓制外籍勞工的訴求管道和權利。而Speakers’ corner的「外人勿進」概念不也透露出了排外、封閉、歧視、不公的主張嗎?新加坡最新人口白皮書表明要在2030年前將總人口提升到690萬。外來人口大幅度增加,若再不改善對外籍人士的政策,各種問題將接踵而來。

第三,對周遭社會變動的冷漠。這一點從人文的角度來說。在東南亞,自脫離殖民宗主國獨立以來,社會在不停地變動。如今在知識生產、經濟發展等方面已不再是歐美「列強」專美的時候了,亞洲有能力獨自站上世界的舞台發揮影響力,但亞洲各國之間的溝通和了解卻仍是貧乏的[3]。不少人認為新加坡是東西文化交會的橋梁,歐洲甚至羨慕新加坡在全球經濟不景時期仍是一片繁榮景象。但,生活在安穩「和諧」的社會中,有多少人願意走出安逸,看看鄰近的亞洲國家發生了什麼事?換言之,人們不重視自己和周遭社會的連帶關係,總是自掃門前雪。然而, Singh卻以「干預他國內政」、「干擾公共秩序」為由反對新加坡人關心馬來西亞政治,甚至譴責新加坡人「協助」馬來西亞人把政治帶入國[4](這顯然也是馬來西亞政客喜歡玩的手段)。抗議馬來西亞選舉舞弊,哪國人都能參與。這是全世界人民的民主訴求,這是抗議集權、貪污的全民力量,而不應被視為僅僅是「國家內政」而已。

Jolovan在隔天回應了Singh的這篇文章。他指出新加坡人曾在演說角落抗議緬甸政府再次延長昂山舒吉的軟禁,也舉出各國人民在不同國家聲援緬甸民主進程以及譴責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等等的例子。「在世界各地,人們通過和平示威和集會,建立友愛(camaraderie),促進正面的社會變革」他說。

是的,就是這種友愛和連帶的精神。聲援馬來西亞的新加坡人並沒有要代表新加坡政府發言,他們代表自己,代表人類,代表一個共同體、一雙友愛的手,一把單薄但響亮的聲音。


[1] 新加坡依薪資高低將工作準證分為幾級:最高級為Employment Pass,月入達3000新幣以上者方可申請;中級為S Pass,月入2000新幣以上者;其他皆為最低等級的Work Permit。目前新加坡政府正擬定調高最低薪資門檻,欲取得中級及高級工作準證將更困難。由此可見新加坡的階級分化嚴重,就連申請手機門號這件簡單的事,也有階級差別:Work Permit持有者必須支付500新幣按櫃金,其他級則不用。

[2] 201211月新加坡SMRT巴士公司超過100名中國籍巴士司機群起罷工,抗議不公的薪資和工作環境,這是26年來首次罷工行動。然而,這起事件被視為「非法」罷工,29名司機事後被遣送回國,其中4位發起人更在今年2月被判入獄。

[3] 台灣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陳光興教授在其《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一書有十分啟發性的洞見。

[4] 有趣的是,前柔佛州州務大臣阿都干尼在競選期間越堤到新加坡拉票,甚至在新加坡接受媒體採訪,這就不是把馬來西亞政治帶入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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