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ing》:華玲和談上的英雄
原文刊於《當今大馬》
作者:蘇穎欣
60年前在吉打华玲,权力不对等的两个阵营进行了一场以失败告终的“和平谈判”,宣告独立后的马来亚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和平,在我们的年代听起来,像是个过气的修辞,已不再是值得去进一步厘清的概念。
五艺中心(Five Arts Centre)上周将华玲和谈搬上舞台,昔日代表联合邦和新加坡的东姑、陈祯禄和马绍尔,和代表马共的陈平、陈田及拉昔迈丁(Rashid Maidin),相视而坐。
“我要问,这里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陈平质疑这场看似由马新领导的会谈,实际上是英国殖民者的背后操纵。
英殖民政府的马来亚制片组(Malayan Film Unit)也会声会影地记录了这场会谈。表演开始之前,五艺中心的外墙上播放了这部影片。东姑以开明自由领袖的姿态受拥护,而陈平则被旁白标签为“恐怖分子”。
一场行动的剧
影片结束后观众被带领上二楼,在贴满档案文件的墙前,三位演员将白纸一张张撕下。第一阶段和谈进行时,马来亚、新加坡与马共三方相互试探、质问,而协商似乎仍未开启。之后,观众再被领下楼,到中心的楼下剧场。行动的剧,把观看的视角多次转换,每个场景都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安排,都是主动将身体放入历史的行动。
剧场地上摆着一切和左翼、马共、斗争有关的书籍,头上挂着陈平那张患病时照的大头像。这张照片在特务从相馆拿去后,立即成为“头号公敌”的符号。悬赏金从数千元增到数万元,更一度飙升至25万。
下个场景的演员身份对调,不同的声音与表情饰演另一个角色,打破身份的界限。在还没意识到这名演员已经不是陈平时,观众必须从言语修辞间判断他/她的角色。不时,演员也从人物中跳脱出来,变成自己。资深演员安妮(Anne James)自称,她出生于1956年,比国家还老一岁。这时,演员不只是角色,也是真实的历史参与者。
要怎样的独立?
华玲和谈的真实对话内容,就是《Baling》的剧本。一字一句吐出60年前两大不同意识形态阵营的对话,那些词句,那个语言,背后都释放不同的国家想象。我们要“独立”,但要的是怎样的独立?从英殖民手中接过宪法和权力,故技重施?或是以流血革命,摧毁(后)殖民资本主义体制?
然而,这些建国想象永远都是一场塑造“英雄”的表演。《Baling》以陈平为主轴,寻访式微的左翼势力、被压迫的抗争及被妖魔化的历史。然而,革命和建国,怎能是陈平一人,或东姑一人的演出?
历史书写皆曾经历一场消音的过程,在寻求改革与抵抗的这个时代,我们都想回去寻找那一段被消音的历史,那一段人民拥有坚定理念和信仰、不畏斗争的时代。在这个过程中,也极容易陷入英雄式的幻想和期待,但往往总以失望告终。
不符期待的陈平
演出的最后,一位年轻演员分享他在另一部(未能完成的)纪录片《Revolusi'48》中,亲赴曼谷访问陈平的片段。片中的陈平,多次无法言语。“你认为一生牺牲最大的是什么?”“我……”“牺牲……”“我认为……”到最后,他完全无法成句。
“整个访问是失败的,”演员说。或许,他所说的失败,其肇因正是因为他渴望陈平符合某种期待——一个英勇的战士、一个滔滔不绝的领袖、一个心思缜密的总书记。然而,眼前的这位,却只是一个想要归国的离散者。他叫王文华,出生于实兆远,只希望自己能回到那个他曾经为之奋斗的祖国。
英雄,总是由许许多多的拜物者建构;历史,则是一桩收集、处理尸骸的活动(黄锦树语),而在文字、影像、语言、身体等的背后,终归是活生生的血肉。
注:《Baling》是本地剧场导演Mark Teh数年前的作品,经过多次各国巡演和重新编排,于3月30日至4月3日在五艺中心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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